泅水以渡

赵云澜！

他喊着前面的人，那个青衣的人却头也不回的向外奔走，沈巍一把那人的肩扳过来，想问他跑什么，却看见一双恐惧的眼神。

“别碰我！”

“你是鬼！”

“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！”

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！”

那双眸子里有怕，有惧，有厌恶，有决绝，有憎恨，唯独没有爱了。

过去沈巍以为他什么都不怕，现在他知道了，他害怕赵云澜看他的眼神。

赵云澜走了，头也不回。沈巍看见他回了老家，烧了他的画像，娶妻生子，绝口不谈万鬼山上的事。他后来有了孩子，后来有了孙子，临终时暴雨侵盆像极了那年初见，可赵云澜眼里除了他的至亲之人，其余目光都是空荡。其实赵云澜这么多年一直都能看见他，却从不肯施舍一个眼神，只做不见。即使他就在他床边，即使这是最后一眼，他也不看他。赵云澜走得时候神态安详，好像那些岁月静好，就真的是说忘就忘了一样，可如果真的是这样，沈巍怎么肯甘心。

他跟着赵云澜，看他过着无数个生生世世，总想再为他们求得一个好结果。

一世，赵云澜不再惧怕他的身份，和他在一起度过岁月，可不过经年，便鬼气缠身，无法续命，终究还是丧于他怀中。

一世，赵云澜知有得道之人想要将他铲除，以身为他挡下玄法攻击，赵云澜元神受损，命格崩乱，死于他身前。

一世，赵云澜自尽于万鬼山，化作鬼身，他们日日相守，却架不住有得道之人惧他怕他，除不了鬼王，却能对身边人下手。那些人在赵云澜落单之时压制他于法器之下，再难聚形，魂魄尽散。

一世，人族知道鬼王位于万鬼山，举兵而来，赵云澜不肯透露他的所在，被首领斩于山下。

一世，人鬼两族的矛盾越来越大，赵云澜明明有离开的机会，却还是决定留在他的身边，本以为携手并肩就可离开这是非之地，却不想人心可怖，鬼族之人认为赵云澜让他怯懦，在自己不察之时，将赵云澜吞噬。

一世，人鬼两族大战，赵云澜被挟持于人鬼两族阵前，人族要挟鬼王自断魂魄，赵云澜不肯成为那个杀死他的利刃，自刎于众人面前。

一世，他熬不过心头思念，日日守在赵云澜身侧，却为识鬼之人发现，大家视赵云澜为不祥之人，将他生生烧死在他面前。

一世，他忍住相思，看他继承家业，娶了别家女子，举案齐眉，儿孙绕膝，赵云澜寿终正寝，平安一生。

一世，

一世，

又一世，

那些轮回里点点滴滴都是鲜血和痛苦，无论是沈巍，还是赵云澜。

在那些轮回里，除了他放赵云澜走了，或者赵云澜从未见过他，爱上别人的时候，赵云澜还有个好结果，但凡他想求得与赵云澜的相守，赵云澜总是不幸。

他每次都会先赵云澜一步站在轮回石前，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，他一世又一世介入着赵云澜的人生，也一次比一次感觉到自己内心的黑暗与肮脏。明明放手就能让他幸福，为什么还紧牵不放呢？赵云澜本来可以有幸福的一生的，他命格那么好，本来都是长命百岁的人生，命里不是大富大贵，就是封臣为将，要不是因为他，都是因为他，才每次不到而立，就会坠入轮回。

他看见那个人苍白的容颜，看见他的身影在忘川里顺水飘来，沈巍把赵云澜揽进怀里，赵云澜睁开的眼睛里没有神采，因为他没有了记忆，所以如果他想起来这一世又一世的伤害，他会怎么看自己呢，会是和第一世一样吗？沈巍脸色越来越苍白，慢慢的指尖都在发抖，自己都能听到自己为他长出的那颗心脏里有一声声的心跳，扑通扑通的响。 

冥冥中，有个声音说，你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，你和他在一起只会给他带来伤害。他爱你，所以他总会死去，如果他不爱你，他就能好好的活下去。况且，他都不爱你了，你还活着干什么，你这么痛苦，不如睡过去吧，在梦里才没有你对他的伤害与欺骗，他才有可能获得幸福。

沈巍浸在水里，锁链穿身而过，锁住了他所有的灵力，乌黑水中，唯有脸色寒玉泠泠，白的让人心惊，侧脸看过去，没有一点活气。

看着沈巍苍白的脸，魇公子不得不无奈自己上了贼船下不来了，实在是懊恼的不行。这两个鬼王，虽然经常不对盘，但总是不相往来的时候多，这一次主上却像是动了真格，要不是双生子一个死一个就不能活，主上这次就下死手了。哪还能轮得到他来把沈巍困在梦境里。夜尊拖着他哥哥来的时候，那满身血渍，嘶，兄弟能相残成这样，到底是因为什么呢？

魇公子叹了一口气，相信主上说的是有道理的，噩梦也是会让人不愿清醒的。只是他其实不喜欢给人噩梦，只有美梦才能让人精神愉悦，他才能得到最纯净的精气，可夜尊不让他给沈巍编织沉沦的美梦，他不想沈巍拥有他想要的东西，做梦也不行。主上让自己给他编制噩梦，让他往复循环他最恐惧的东西，自己绝望从而放弃苏醒的希望，沉眠梦中不再醒来。主上说这句话的时候，眼睛里刹那之间风云初起，有些东西在他眸子里沉淀了又被搅乱，他的手紧握着，像捉着什么薄如蝉翼的东西，他不能松手，松了就不见了，再也没有了。

魇公子揉了揉脸，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在搞些什么名堂。主上把另一个鬼王带到这里，他一开始还想着自己赚了，说不定能得些天地精气，却忘记了鬼王比他等级高太多，他为他织的梦境其实是什么都得不到的，这样想来，真是件赔本的生意。

魇公子走进查看沈巍的情况，看见他眼睛合着，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，好像随时都会惊醒的样子。面色沉郁，隐隐有点悲伤，又好像什么也不明显。说实话，他其实是有点害怕的，怕他醒来。但是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轮回因果，这梦里的事情一般都是现实的映射，没人能扛得住心魔，你担心的就是我要找的那些材料，你害怕所以我才会搜集，心和记忆便是弱点，他一找一个准，每一个都是对症下药。

痛苦是一把剜心的刀，他只是悄悄进入梦境看了一世，就被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弹出了结界。既然这梦境如此强大，连他这个织梦人都操控不了的，那沈巍身为局中人，就更不可能逃出来了。

魇公子想着那些他窥探到的情景，摇了摇头，

值得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