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:
风雪交加,本就阴霾的天气更加寒冷。郊外的林木在风下嚎哭,一片沉郁肃穆。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下来,落满了伯力的肩。天地间一片银白,他在等着齐衡。
“殿下,齐公子也许不会来了,我们该走了。”
“再等等。”
“可时间不能再耽误了,我们的人只能拖住那些守卫一时,已经快到宵禁的时刻,一旦有人查验,我们离开的事情就会立刻暴露。殿下,再不走,就来不及了!而且,齐公子是知道我们离去的时间和地点的,万一,万一齐公子他泄露了我们的行踪,那我们·····”
“住口,我们这么多年能在京城安稳度日,齐衡出了多少力,人品如何,你们也是知道的。他对你们的好,你们全都忘了吗?他于我们已是有恩,我们怎么能疑心于他?他若对我有二心,你以为我们还能赶到城外?不早就在出入城门的时候就被扣住了?他要透露我们的行踪,早就说了,还用等到现在?”
身后的下属思量后,也觉得有理,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,不由低下了头,不敢再言。
“你们先行,我随后就到。”伯力心想,我得再等等他。
“殿下!”
“照我说的做,你们向前先行,我在等一刻。一刻后他不来,我就启程,不过片刻,我就能赶上你们!”伯力沉下了脸色。
手下人拧不过他,只好策马而去,风雪迷人眼,不多时就已经不见了踪迹。
雪簇簇的下,冷风一直往衣服里钻,伯力安抚着马匹,望着空荡荡的官道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是盼齐衡来,还是盼齐衡不来。毕竟若是真的见了,说不定自己就舍不得离开了。
他暗地的人脉和势力是足够的,不需要齐衡为他犯险。毕竟他一旦离去,要查谁与他离开之事有关,第一个就会去找齐衡的麻烦,所以他离开之事,一点都没让齐衡沾手。
再筹备好离开的事宜之后,他左思右想,还是给齐衡送了信,信上说明了他今日离开王京,会在郊外梅花林等他,直到三更。来或不来,细细斟酌,再三思量。
其实,他也不知道,毕竟一别两地,再见无期,齐衡会不会来见他最后一面。
其实,这一面只是为了了却心愿,他没指望齐衡能跟他远走草原,他太了解齐衡了,所以只求一面。
齐衡的身份注定是无法和他一起回草原的。
齐衡的外祖父是襄阳侯,当年襄阳侯护驾有功,却折损了一条腿,圣上便封了他的独女为平宁郡主,郡主自小在宫里长大,极为受宠;齐大人官居从三品,且都转运盐使司是个大大的肥差,非圣上信臣权贵不予任职;还有一事,齐国公府的大老爷只有一孱弱独子,至今未有子嗣,国公府的兴亡衰盛早晚都要落于齐衡一人之身。
自新皇当政,宗亲之族人人自危,这不是能踏错一步的时候。就算齐衡愿意将生死置之度外,和他远走,估计齐衡前脚刚走,党内奸佞就会立刻咬住他叛国之名不放,到时齐王府上下就会立时下狱,逃不过家破人亡。齐衡这个人,君子中的君子,估计是不怕自己受苦的,却唯恐连累了家里人。
若哪天齐衡家国都不要了,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,估计也不会是他爱的那个齐衡了。
他虽然也想就这么自私,可他终于还是没有这么自私。
这一份情太沉了,他受不起。
他也是心疼他的,他舍不得齐衡这样苦,这样难。
如果能再见一面,那这一面就给自己留了个念想。那会是极美好的记忆,他永世都不会忘的,他会带着那些记忆活着,直到死,直到下辈子他们再见的那一天。等不到也没关系,他和他的记忆足够多了,也够他过完没有他的一生,遗憾才圆满,这是宿命。
所以,等不到,等的到,都会是个终点。
所以,等不到,等的到,都会是个结局。
这段情,落了幕,收了场,自己也就定下了心。
手开始僵了起来,伯力朝手上呼了一口气。
今年好大的雪啊,好像要将一切都掩埋掉。伯力搓着手,望着天,周遭一片寂静。他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。
草原上,比这更冷。土地辽阔无际,但物资贫瘠匮乏,的确是比不上这里气候适宜,金玉繁华,但那是他的故土,是他的家乡。
他总是要回去的。
他必须得回去。
时间到了,而齐衡,还是没有来。
“好马儿,我们走吧。”伯力策马扬鞭,再不留恋。
见比不见更痛,多看一眼就多一份伤心。也许齐衡也是这么想的,才就此失约,没有前来相见。
这一面大约真的见不成了,这也许就是天命。
正要回返,一声马嘶撕破夜空,一辆马车急速行来。
是齐王府的马车!
他竟是赶上了!
天色太暗,有人撑着伞下来,停住了,站在车前,朦朦胧胧的隐在暗影里。伯力跳下马,向马车走去,“你总算来了,我一直在等你。“
行的近了,伯力见对方未说话,他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,一丝不详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,就在那瞬间,利器破空声传来,一枚利箭自那人袖口飞射而出,伯力惊惧之下,脚下一点,抽身飞撤,但太晚了,极近的距离,根本避无可避,那弩箭重重地插入了伯力的肩胛,立时废了他一只手。
早有埋伏!
那箭上不知抹了什么,剧痛模糊了他的视线,他用力咬着下唇,口中立时满是血腥之气。视线很黑,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,只能看见是一个人影走了过来。
随着那人撑着伞一步一步慢慢靠近,就好像有什么信号一般,林木深处突然都点起了火把,灰色的天空被映照的血红。暗金色的长靴踏在地上,厚厚的雪被压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,待他的五官渐渐被火光照映清楚,彻底暴露在伯力的视线里,伯力慢慢睁大了眼睛。
嬴稷走至他的面前,缓缓蹲下了身,他捏住了伯力的下颌,俊朗的脸凑上前,漆黑的眼里燃着火焰,原本闻惯了的龙涎香的味道,此时却让伯力眼前阵阵发黑。
嬴稷凑近他的耳边,轻轻吐息,温热的雾气混在冰冷里。他们中间淌着血,杵着箭,四周是层层人马,寒光撕裂长夜。伯力感觉的到嬴稷周身都压抑着一种暴戾的气息,可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,却依旧像是每日清晨和自己见面时那般平静。这样的嬴稷,陌生的让人恐惧,让伯力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栗。
大秦的王,环住草原的王子。
“伯力,你在等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