泅水以渡

前文：第一章的内容我放在了合集最后，看到此章的小伙伴别着急下拉阅读，可以先去看第一章。

正文：

“齐衡，昨日新皇下旨，要我做他的伴读。”齐衡执子的手一顿，“为什么选你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我接到圣旨的时候也很是不解。先皇去世不过一年，宫里的事情还有很多都是一团乱，新皇登基后也没未召见过我，他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清楚。而且书院里世家子弟这么多，为什么选我一个别国质子去随侍身边？你怎么想？”

“也许是因为新旧更迭，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。你是在先皇在位的时候，来到内廷的。现在，新皇登基，总有些事情要重建或者推翻。也许是朝堂怕边境不稳，所以要对你多表示一些亲近之意？”

“那照这么说，你这个表弟还真是不简单啊。

“不管什么原因，总之，伴君如伴虎，你要小心。”

“嗯，我知道了。不过我听说，你这个表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？”

“其实算起来，我对我这个表弟也知之甚少。自我母亲嫁人后，就很少关注宫闱之事了。我听说他的母亲是我表舅的妾室，你知道的自古嫡庶之争向来阴私。我的这个表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往了燕国做人质，那时他的封号还是公子稷。前年，先皇，就是我的大表兄，他同父异母的兄长，突然去世，我大表兄又无子，朝堂上为了继任者的问题一直争执。要不是赵武灵王用计，由代郡的宰相赵固把他从燕国迎入赵国，然后又送到这里的，他此生回来之日可能都遥不可期。这才一年时间，他就扫清了其他宗亲，坐上了皇位，此子，不可不畏。”

“其实，你表弟也是个可怜人。自小背井离乡，回来就开始踏进杀人不见血的皇权斗争。”伯力想起自己也是被父亲远送秦境，背井离乡，处处伟人所制，表面上大家都对自己礼遇，见面称自己一声公子。但实际上，背地里其实都是看不起自己的蛮夷身份的。“你表弟也只是刚过舞勺之年的年纪，刚回来故国，就被冠上如此大任。这么一大国的人和事都要担在他一人身上，不得行错一步，不得与人深交，不得显露喜欢的事物，很多事情估计也是身不由己，物竞天择，适者生存，小小年纪也是可怜。他这个年纪，倒是让我想到了我的弟弟。”

“为人皇者，都不容易。皇家的人，总是这样的。”齐衡也感慨道。

伯力歪了歪头，看着齐衡，“所以啊，我还是很幸运的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齐衡下意识问道。

”因为还好，我遇见了你啊。”伯力笑着看他。

齐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，忍不住握了他的手，感受着伯力的心跳声自掌心传来，“我也是，能遇见你，是我齐衡这一生最大的幸事。”

“算起来，你我都是皇亲国戚啊，“伯力也笑起来，“你是郡主之子，我是匈奴王子，好像也算的上是门当户对了吧。你要是个女子，联姻的事情说不定也都能提上日程了。就算是你细皮嫩肉，扛不住草原的风沙，只要你愿意，只要你不拒绝我，我就得把你掳回去，做我的王子妃。”

“你又调笑我。”齐衡耳朵烧了起来，伯力看见后，忍不住捶着桌子又笑了起来。

“你来到这里，经历了这么多痛苦，其实我是舍不得的。可如果你不来，我又不能遇见你。其实，你别把我想的太好。”齐衡全身上下散发着温润的气质，就算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，也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。伯力看着他，不得暗叹，不管多少次，他还是会被对面这个男人的美色迷了眼。

“来这里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。如果不来这里，我们此生都不会知道，原来在自己的生命里可以出现这么重要的一个人。我倒是庆幸，还好来的是我，要是我其他的兄弟，你说不定会喜欢上别的人呢。”伯力调笑道。

“苍天可鉴，我齐衡只喜欢你。”衣着华贵面如美玉的男子指天盟誓，眼里全是认真。

“伯力，我只喜欢你一个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伯力的脸微微红了些，齐衡眸子太认真，只有一个自己。他虽然在这里待了几年光景，和齐衡定情已久，但是还是架不住齐衡每一次的表白真心。

他过去从不知道，原来一个人的眼睛能好看到这种程度，抬眸是天长地久，阖眼是沧海桑田。只是.....

伯力看着在静坐如画的人，心里叹了气。

只是，我再怎么爱你，早晚都是要走的。

“你表弟赏赐了一些茶叶，我喝不惯茶水，但口味应该会很对你的喜欢，你不要动我的棋啊，我一会就回来。”

伯力身影走进堂外，齐衡也慢慢停了笔。日光渐斜，温润如玉的公子捂住了胸口，眼神却还眷恋的望向门外。

我知道你是鹰啊，早晚是要飞走的。不管我在怎么爱你，你早晚也是要走的。我再舍不得，也得给你自由。

针扎般的疼痛窜遍全身，齐衡用力咬住嘴唇，想要用疼痛麻痹自己。

这些我都知道，可我还是舍不得。

所以我得珍惜当下啊，春夏秋冬，雨雪阴晴，我都想和你在一起，不想和你分开。

伯力听到皇帝驾临的消息，匆忙赶到大厅，正看见屏退左右的少年转过身来，眉眼有些许熟悉，他终于恍然。

“是你。”

他和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已近一年没见，少年身材已经抽长了很多。他之前一直以为是哪个走失在宫里的世家小公子，谁能想到再见，他就是新皇。

仔细一看居然真的和齐衡有些许相像，当时只顾着给这孩子取暖，居然没注意到他的容貌。

“听说我表兄在这里？”

“今日碰巧遇见，所以臣下邀约于他，在后堂赏画。他不知陛下驾临，望陛下不要怪罪他，现下可是需要我去寻他，前来见驾？”

“不必，我不是来找他的，我是来找你的。这是给我泡的茶吗，王子有心了。”小皇帝看到伯力端着茶，随手就接过来喝了下去。伯力想阻拦，却没来得及。

眼见茶已经没了，不由想着一会再去泡一杯吧，希望小皇帝不会在这里待太久，要不然齐衡一直在后堂等着，不见自己回去，肯定会着急。

“陛下亲自来访，伯力不甚惶恐，若有事需要伯力效力，还请陛下吩咐。”

“没什么事情还不能来找看看伯力王子了吗？这一年，我可一直牵挂着伯力王子。”

“谢陛下抬爱。”

“圣人言，滴水之恩，涌泉相报，对我好的人，我自然要对他好。伯力王子，我知道昨日下的旨意太过仓促，你心里肯定有很多不解，我担心王子多有思虑，所以前来解疑。”

“之前的事情，只是举手之劳，陛下不必如此。”

“我知道你在学院里名列前茅，学识卓越，可朝堂内外还是多有对你不敬之人，我左思右想，王子唯有留在我身边，才能让大家以礼相待，也会让你在京的日子舒服很多，不再出现辱没之事。“

"“陛下言重了。我在京的生活挺好的，辱没一词，从何说起。”

“你瞒不了我的，我们是同一种人，经历过一样的事，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。我觉得，我是懂你的。你觉得呢？”

伯力没想到小皇帝会这么说，一时无话。

“我当时一见你，就觉得一见如故，十分亲切，你的年纪也当得上我的兄长，不知我能否在私下里叫你一声伯力哥哥？”

“万万不可，陛下，这”于礼不和几个字在对上小皇帝的眼睛时却怎么也吐不出了。那眼睛里满是真诚，像是藏着光，像极了他在草原时每晚望见的星辰。

这一迟疑，就让小皇帝截住了话头。

“那就这么定了！”少年笑得眉眼弯弯，一派天真烂漫，伯力明知皇家的人说话行事都肯定不简单，但是还是软下了心肠，毕竟还是个孩子，小皇帝的行事所为让他想到了远在草原的弟弟。只要暂时对自己没什么坏心，就先这样吧。

小皇帝还想说什么，一个宫里的近侍俯首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事情，伯力发现小皇帝虽然还在笑，但是眼睛里的笑意已经没了，小皇帝挥手让这人退下之后，才又说道：“伯力哥哥，母后找我有些事情，我们下次再见吧。”

“恭送陛下。”伯力起身相送。

“你都不在留我一下吗，装作一下也好啊。”小皇帝还有些依依不舍，不过离开的步子也没怎么迟疑。“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的，但是我现在，也不着急了，我们的时间还很长。”

小皇帝都走出堂外了，又折了回来，拽了拽伯力的衣摆，伯力以为还有什么要事要交代，便屈膝俯首过去，少年温热的吐息吹在耳边。

“伯力哥哥，你要记得，我的名字叫做，嬴稷。赵氏，名则。母亲喜欢叫我稷儿，我却不喜欢你也这样唤我。下次再见，左右无人时，叫我阿则吧。”

小皇帝走了，却留下伯力怔在原地。只是一场偶遇而已，值得这孩子对自己这么上心吗。

待他回过神来，回到后堂，却不见齐衡。分避两侧的手下这才有时间告知，小皇帝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已派人将齐衡送回了王府，伯力端着冷掉的茶，不知怎么的，一时心绪难安。

“陛下，齐公子已经到府了。”送齐衡回府的侍卫跪下复命。

“我知道了，下去吧。”此时的嬴稷眉眼冷淡，丝毫不见在伯力面前的轻松烂漫。

宫殿内密闭的隔间里地有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传来，是向宣太后通报皇帝去处的宫女。

其他宫人战战兢兢的跪在殿上，知道皇帝此举是为了敲打他们。“你们都是太后给我的心腹，但给了就是给了，你们已经从母亲的宫殿里出来了。以后是生是死，母亲已经不会再过问了。人随时可以换，命只有一条。你们给母亲办事，可以，但是母亲保不住你们的命，也是必然的。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主子是哪一个，谁掌握着你们的身家性命，权责赏罚。”小皇帝漫不经心的说着令人胆寒的话，“你们听明白了吗？”

“奴才誓死追随陛下！”

夜色渐深，嬴稷却睡不着，他脑子里时刻回想着今天和伯力见面的情景，生怕有哪句话说的不对不妥帖。

伯力不知道，嬴稷在一年前的那个时间点里有多么不安，当成为众矢之的时，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揣测，黑夜白天无所不在都是危险。他不是皇帝的时候，没人对他真心，即使是母亲，对他好，也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，如果他们之间是陌生人，母亲也不会给自己一个正眼，大家都是铁石心肠的人，自顾不暇，谁会去管别人。他没有大家需要的身份，没人会愿意为他倾力付出的。他心里肯清楚，这世上，只有自己对自己最掏心。

在那一天，在他被带到众人面前的那一天，他厌恶惧怕那一双双不怀好意满是算计的眼睛，在他跑出阿谀奉承暗藏恶意的宫殿后，在他饥寒交迫迷失在漆黑的宫闱里，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会遭遇暗杀时，他遇见了伯力。

伯力不知道自己的身份，把自己唯一驱寒的物件给了自己，让他分食自己的晚餐。他在伯力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，隐忍的，内敛的，孤独的，很多事不可说的，向往自由的，渴望归属的自己。

他被他深深吸引。

这个人像是风，像是鹰，只等一个机会，一声哨响，就会冲破束缚，翱翔天空。他的眼睛里，没有阴暗的欲望，干净得像是草原的晴空。

在温热白粥入口的那一瞬间，嬴稷突然就想当王了，如果是王，就可以让草原之王伏在自己的臂膀上。他可以拥有一望无际的草原，看着这个人翱翔。

只有伯力，才是他想要的人。

他只想要伯力，别人都不行。

从那时起，嬴稷就想让这个不知他的身份就对自己好的人，陪在他的身旁。期盼着他们能一起看天地浩大，并肩得万古流芳。

现在他当上王了，熬过了最血腥的挑剔和择选。接下来他要开始织笼布网了。

他会给伯力所有他想要的，他想给他最好的。

他可以为他遮风挡雨，为了他无所不能。

他要让那只鹰落在他的怀里，让那只鹰属于自己。

只有王，才能配得上王。